說故事的人

在無數變奏中,找到最完美的組合——訪《死啊,又不是第一次》作者梁淑淇

鏡文學
2024-05-23

若今生遇到的生命難關,都是靈魂們在「生前會議」彼此同意的劇本安排?

若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家人,這世界是否還會發生無差別殺人?

以上關於生命的提問,總會出現在梁淑淇的作品中。來自澳門的她,近日推出新作品《死啊,又不是第一次》,不僅曾多次榮獲澳門文學獎,也曾出版短篇小說集《雙十年華》和長篇小說《小心愛》、《我和我的》、《愛你愛我》和《陽光最是明媚》。

作品偏好使用非線性的多線敘事的梁淑淇,目前在鏡文學發表了三部作品:《無差別愛人》、《都是那些傳說》,以及最新作品為《死啊,又不是第一次》。本次很榮幸能與梁淑淇聊聊她的創作,以下為鏡文學與梁淑淇的筆訪整理。

 

鏡:您在創作過程中最享受的時刻是什麼?

我最享受構思小說的過程,將故事由零開始建構,在腦海裡一點一點拼湊著故事的碎片,直到形成一個宇宙。這階段的小說有著無限的可能性,可以變化出無數變奏,而我就在這些變奏中找出最完美的組合。

這過程可以碰撞出形形式式的火花,作者就是操控者,操縱著一個宇宙的誕生和運作,感覺自己就是力量的來源,而不是現實中的無力為力。

構思階段通常是純粹的快樂,可以天馬行空,可以隨心所欲,每一個點子都是從無到有,這個築構的過程十分有趣。一旦落實到寫作階段,便得面對許多限制和挑戰,譬如無法寫出預期的效果,或是寫下去才發現行不通,那時候便得一一克服過來,有點痛苦。

 

鏡:您是如何構思和發展角色的?

在構思小說的過程中,我通常只為主要角色設定最低限度的背景和特質,再任由角色自行發展,並不是我不負責任啊,而是因為小說人物會在構思階段不停跑進我的腦袋中,直接呈現一個又一個片段,甚至在我腦海中說出他們的對白,這時候我得立即將他們的對白記下來,否則他們會一直在我腦海中跑來跑去。

在構思階段,我經常換成小說人物的思考模式,在這個情景下,主角應該會這樣思考吧,然後浮現一段一段對話,構思小說的階段猶如被角色附身,在多個角色之間不停轉換。隨著情節發展,小說人物會自然展現更強烈的個性和特點,彷彿擁有了自己的生命,他們會活出自己的人生,而作者只是將他們的生命記錄下來。

 

鏡:您的靈感通常來自哪裡?

靈感一般來自生活,以前寫小說是要抒發內心的情感,將內心的憂鬱轉化為小說情節,再透過寫作寫下一個平行宇宙,讓自己在這個平行宇宙中得到療癒。

隨著生活變得順遂,內心的憂鬱慢慢消退,寫作不再單從內在出發,而是開始尋求與外在世界的連結。但凡在生活中讓我感觸的都可以化成寫作題材,譬如新聞報導、電影或小說情節,以致身邊朋友的故事。當然,我不會照搬這些故事,而是抓緊觸動我的感覺,再轉化為屬於自己的故事。

 

鏡:您是否有在創作過程中完全改變作品方向的經驗?

構思和寫作可以是徹底不同的兩回事,作者構思了一個情節,但到實際寫作時,人物可能有了自己的自由意志,最終扭轉了作者最初賦予他們的命運,例如在《無差別愛人》中,我本來安排古宇信和袁詩詩離婚收場,但因為寫作時袁詩詩說了一句計劃以外的對白,連我也嚇了一跳,最終朝這方向發展下去,讓他們有著自己追求的結局。

在寫作最新小說《死啊,又不是第一次》時,最初提交的大綱跟最終寫成的小說完全不同,這也是因為在寫作的過程中,發現原來的構思行不通,調整再調整之後變成徹底不同的版本。

 

鏡:您是否曾經根據夢境創作故事?

我幾乎每天都會做夢,有些夢境特別真實,甚至足以扭轉我的人生觀。我在《無差別愛人》中「The One」那一章,就是改編自我做過的一個夢。那一年我陷入憂鬱之中,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快樂起來,但是某天做了一個關於The One的夢,突然豁然開朗,明白到有些事情強求不得,隨著心態改變,我也漸漸走出陰霾。

那個夢我一直記憶猶新,所以在《無差別愛人》中寫到主角要走出陰霾時便借用了這個夢境。

 

鏡:您是否有固定的寫作時間表或習慣?

我本身有正職,只能利用下班後的時間寫作,一般回家後還有一些雜務需要處理,真正能靜下來的時間大概是晚上9點至12點這個時段,這三小時我並非全程寫作,偶然也需要給自己一點娛樂。要趕小說時會堅持天天寫作,哪怕是一點點也好,維持寫作的手感和熱度。周末或假期時寫作的時間會長一點,但也很隨意,視乎當時的狀態而定。

 

鏡:您在寫作期間最常用的自我激勵技巧是什麼?

為了激勵自己寫作,我經常對自己說:「快點寫完今天的寫作量,便可以盡情享受囉。」我喜歡的事就是寫作、閱讀和看電影,當寫作成為每天的任務,便以閱讀和觀看電影作為獎勵,鼓勵自己快快寫完每天的寫作量。

我通常會在開始一篇小說時訂下時間表,譬如我要寫十二萬字的小說,預期六個月寫完,即每個月要寫二萬字,每天平均寫六百六十六字。訂下這個計劃後,便每天堅持最少寫六百六十六字,即使不在狀態也堅持完成這個字數,寫夠字數便停下來看齣電影獎勵自己。狀態好的時候可以寫多於預定字數,意味著翌日可以放輕鬆,總之維持每個月達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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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淑淇,定居於澳門,曾多次榮獲澳門文學獎,曾出版短篇小說集《雙十年華》和長篇小說《小心愛》、《我和我的》、《愛你愛我》和《陽光最是明媚》。作品偏好使用非線性的多線敘事。2013年,短篇小說《等》由香港導演鄭思傑改編成電影,由陳冠希、王敏奕主演。鏡文學合作作品有《無差別愛人》、《都是那些傳說》,最新作品為《死啊,又不是第一次》。

 

 

 

推薦閱讀| 《死啊,又不是第一次》

丈夫諾亞近日不斷夢見自己在夢中身亡,並遇見透明的指導靈勸告他「接受死亡」。

 

原以為這是預告諾亞死期將近的預兆,沒想到他卻迎來愛妻依鳴的死亡,且所有證據均指向依鳴是自殺,唯有諾亞堅信相愛二十年的靈魂伴侶,不可能拋下他跟小孩。

 

為什麼深愛的人,必須與我天人永隔?為什麼如此悲傷的事會降臨在我身上?諾亞於是踏上「追查死因」的旅程,在深入依鳴命案的過程中,他看見了更多殘酷和無常,也將逐漸理解人生所有際遇,都是為了解決某些靈魂課題,所必要的安排。

 

 

 

推薦閱讀| 《無差別愛人》

不遠的未來,全球經歷毀滅性災難,為提高生存機率,人類的繁衍分工將全部由量子電腦根據大數據和優生學決定。從精子與卵子的配對、到嬰兒出生後該由誰撫養,傳統觀念的「愛的結晶」將變成機器運算的結果,血緣不再具有特殊意義,生育工作也改由人工子宮代勞。

 

因應血緣帶來的親疏遠近不再,未來的家庭功能則以「無差別愛人」制度取代,所有家庭關係均設有選擇權和存續期,有愛就留,不愛就走。考量到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家人,量子電腦預設大家自然會用愛維繫世界。

 

而自此制度誕生的主角,因好奇「開放式親密關係」的概念,能否阻止曾發生的無差別殺人事件,遂決定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測試扭轉悲劇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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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後,或許會開始探究眼淚從何而來——專訪《老窮奇幻紀事》作者呂苡榕
第一次看《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時,我共分成三段才勉強完食。年幼感受不到家人愛的松子,遭遇學生和同事誣陷、騷擾,被迫離職,遇到一個又一個渣男,被掏空、毆打、拋棄,甚至自己因此殺人入獄;後來成為繭居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邁出家門、想開啟人生新章,卻被陌生的少年們毆打致死。每當電影中松子埋在不同泥淖,我會按下暫停鍵深呼吸,暗自祈禱「這就是谷底,不可能更糟了」;然而播放啟動時,松子總能再往下掉一層,進入更慘、更難的境地。這才是真實,生命是無法暫停、讓人喘口氣的。而在沒有緩衝的狀態下,許多人就是這樣一路滑落,來到外界無法想像的底層。擔任專題記者多年的苡榕,在真實世界中以報導文字追隨的人們,多與松子有相似命運:他們遭遇失業、流浪、身心負傷、進出監獄與醫院等生命的坎;另一面,他們同時也被多數人誤解、輕視,於是一步步在老去時,埋入社會邊緣過活。傅柯在《聲名狼藉者的生活》文中曾形容這樣的生命是「黯淡無光、平庸無常的」,然而卻在與權力的強光偶然相遇下,將他們從陰影中拖曳出來:「如果我們要想觸及這些事,就必須要有一束光,至少曾有片刻照亮過他們。」▲ 左為《老窮奇幻紀事》作者呂苡榕,右為「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朱剛勇。苡榕撰寫這本書時,曾於人生百味擔任實習生、進行田調。 我們所認識的松子苡榕第一個認識的「松子」恰巧正來自於監獄。加入鏡傳媒文化組的第一個題目,苡榕做的便是和監獄有關的內容,2015年高雄大寮監獄狹持人質事件一直讓她心中有疑惑,這使苡榕開始進行獄所相關報導,進而認識了女性受刑人阿桃。阿桃年少時為了養家進入酒店工作,後來結識了吸毒且會施暴的男友,她只能靠毒品短暫忘卻痛苦。反覆進出勒戒所的阿桃,後來在裡頭認識了一位好姐妹,兩人相互扶持,甚至復歸社會後還一同租屋生活。「她們批了些首飾、水晶,做起小生意。阿桃受訪時還說,她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也太棒了吧!」苡榕和我談到這段時,眼神發亮。在龐大的結構之下,人仍是有能動性的,且不必然只能悲劇收尾。這樣的想法在進行下一篇老年貧窮專題採訪時也得到呼應。苡榕走入雲林鄉村,在地方籌辦的長青共餐食堂裡認識一大群歐巴桑,在這裡,她們不只是受助對象,還是食堂的志工,一起做菜、共餐過程,充滿關心彼此近況、交流資訊的對話。服務老年弱勢戶的社工告訴她,女性通常願意主動求助、找尋資源,甚至樂於互助,她們搭建起的支持網絡,使自己與他人都不容易墜落,「相較之下,男性反而容易在老後陷入極端困境。」因著這句話,苡榕將好奇的光,轉向燈火與資源比鄉村豐厚數倍,雖在城市中心卻活在陰暗之中的群體——無家者。 聲名狼藉的男人們露宿街頭、生活高度不穩定,照理來說應十分符合社會對於「貧窮」與「被救濟者」的印象,甚至網路上也常有「遊民每天躺著,領的補助比你一個月賺的還多」的都市傳說。然而台北七百多位的無家者中,有中低與低收入戶身份的人數不到6%,就算計入身心障礙等社會福利,拿得到社福資源的無家者仍只不到三成。超過七成的無家者因年齡未滿65歲、有兒女、戶籍非在台北等因素而無法得到社會救助,他們絕大多數為生理男性,年齡與性別帶來的既定印象,使他們在制度與大眾眼中,被認定為「該靠自己的努力站起來」的一群人 [1]。被排除在制度之外的人們匯聚在車站,因為這裡的公共資源:廁所、飲水機、充電座使用不會被拒絕,以及固定有社工夜訪、駐衛警巡視,生活相對安全保障。另外,這裡也有著貧窮者最後能緊抓的資源——社群。台北車站是全台無家者聚集最密集的地方之一,其次為艋舺公園。這些社群裡,時常聽見有人互稱夫妻、兄妹、乾媽乾兒子,然而彼此不一定真有法定關係或血緣,甚至連對方的本名都不知道。「不過問太多」是街頭生存的潛規則,尊重對方,也保護自己。有時和A大哥黏在一起的B大姐消失了,問起去向,A聲稱從不認識B也是常見的事。如此緊密卻難以捉模的人際,台大社會系黃克先老師認為,這是在不穩定環境中發展出的特殊危殆關係。要進入充滿未知與變數的田野,找到場域中掌握最多資訊、可信任的引路者是重要的第一步,而帶領苡榕進入車站神秘網絡的老張哥,完全符合人類學中「守門人」的定義:他曾在經歷人生的大起大落,掉落街頭後遇到社工協助,最後憑著努力租到房子。後來,他卻時常回到車站幫忙,擔任起為這裡的無家者媒合社工、NGO和醫療資源的重要角色。在苡榕的作品《老窮奇幻紀事》中,充滿老張哥東奔西跑的身影:一下看到新來的無家者便上前詢問狀況,一下帶領義診醫生去找受傷的人清創傷口,一下又督促熟識的老人家要找社工協助申請補助。以老張哥為首,車站也形成了小團體,一群阿伯常主動協助NGO跟民眾分送物資、便當給無家者。我好奇問苡榕:在她的觀察裡,台北車站的阿伯守衛隊跟她在鄉村認識的歐巴桑志工有沒有差異呢?苡榕說,她覺得台北車站的幫助方式,確實流露濃厚的家父長制。掌握多方資訊並與資源接口的男性們,確實也擁有決定資源如何分配的權力,他們判斷誰需要、別給誰,有時也會以此作為獎懲,「像是會對人說『你再不去看醫生我就餓你三天!』這樣有點恐嚇意味的話,但你也知道,他其實是在擔心對方的健康。」和車站陽剛氣息搭配的,是比有些無家者出入街頭更資深、掌握情報與快速判斷能力的社福中心社工,以及組成多為年輕生理女性、強調同理與對話的NGO。苡榕觀察到,正是三者間彼此協調、支援,為車站撐出城市難得對無家者友善的空間,並使更多不同狀態的人得以被接住。她形容這樣的網絡關係是共振的,無家者在其中並非只是單薄的受助者,他們有力量組織團體,說出這裡的需要,並守望相助。▲ 呂苡榕說: 「我寫這些報導不只是為了賺眼淚;有些人哭完後,或許會開始探究眼淚從何而來。」 身為一個記者,能做、不能做,與做不到的。多年累積的採訪內容,最後堆疊成了這本《老窮奇幻紀事》。這幾年,苡榕隨著書中年歲雖長,卻充滿韌性的人們為生存走傱(tsáu-tsông,奔走),有時是深入他們的工作現場,一同打掃有囤積症的弱勢家戶;有時是前往鄉村,擔任共食食堂的志工。不只是口頭問答,苡榕也動用身體感,盡可能貼近貧窮長者的活與話,探究其中的結構與真實。真實,多麽令工作者嚮往但又不安的詞。我曾經見證苡榕鍥而不捨地查證一位無家者宣稱自己哥哥是某縣市議員。當時一些工作者笑著建議她別在意車站人們千奇百怪的宣稱。然而她打了無數通電話,最後真的找到這位議員哥哥,然後被對方掛了電話。然而,這樣就算真實嗎?街上還有千百則待查證、或明顯有出入的故事。即便是真實的故事,也存在複雜的層次。例如一位總是控訴孩子無情、不與他聯繫的大哥,經過好多年的相處,有天他願意信任與交付時,才說出曾經對家人施暴;然而施暴的原因,是當時他一人擔負全家經濟重擔,又遇到投資被惡性倒閉,無力負荷指責之下,選擇用暴力鞏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真實層層疊疊、千迴百轉,有些社工最後乾脆全盤接收,「因為這是他們面向的真實。」有些工作者則選擇抱持懷疑、不斷蒐證。那對一個記者來說,如何確認真實呢?在截稿日明確,且得不斷切換進入不同題目的時間壓力下,苡榕說:「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呈現多一點的視角。」多一點的視角包含訪談相關關係人,以及對照時代背景。在流量當道的媒體風氣下,做這些麻煩事是為何呢?苡榕當然知道煽情能為媒體帶來的聲勢:「但我寫這些報導不只是為了賺眼淚;有些人哭完後,或許會開始探究眼淚從何而來。」人確實有運好運壞之分,但厄運背後往往不只個人的陰德與資本累積,也包含了整場時代背景、制度系統、社會風氣。貧窮過往被認知為普遍現象,歷經經濟起飛、黑手變頭家的年代,人們堅信能憑藉努力翻轉階級,「貧窮」成為「不夠努力」的後果,即便產業轉型、社福制度未隨時代演進與工作貧窮(working poor)等真實現況也難以撼動此信念。直到近年全球性的疫情、戰爭的影響連動,人們才稍微被提醒:生活並非自己所能掌握,許多時候甚至是牽繫在完全陌生、遠方的他者身上。意即:我們都處在危殆,貧窮者只是先於多數人驗證了這個事實。在龐大、紊亂的世界中,記者擔負了什麼責任?苡榕分享了一個小故事。她剛入行時收到愛鳥協會在每年幼鳥學飛季節都發的新聞稿,內容是宣導民眾別隨意撿起摔在地上的幼鳥,因為會使父母找不到孩子,小鳥也喪失學飛機會。苡榕隨手順過內容後就上稿,並沒有多想。多年後,有次她在社區大學教報導寫作,一位媽媽上前攀談:「我的兒子好久以前讀過你的文章。那時我們剛好在公園看到幼鳥掉在地上,他還提醒我千萬別撿。」再小的信息,都有可能被某個人深深記住。現在的苡榕處理著比幼鳥學飛更複雜、糾結的專題,但戒慎恐懼是相同的。貧窮者的生命在許多記錄中,都是不光彩、不體面的樣貌,難得能鑽入狹縫、看見他們真實生命,使人更拚命想找到方法,去如實抓住那些人生。 ▲ 「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朱剛勇。 你願意相信松子最後是幸福的嗎?對談尾聲,我們又聊到《令人討厭松子的一生》。長大重看電影,我發現松子是個充滿活力的人。她看似將生命的主導交給一個又一個傷害自己的男人,於是導致不斷跌落。然而她每一次都用力在愛(或用力投射)、用力付出行動,並且還能笑,還有動力重新爬起。爬起,是跌落後珍貴的重啟,卻在電影與真實世界都被人們忽略。「很多人常告訴我,他們看我的報導會哭,但我心裡常想:有什麼好哭?很慘嗎?」苡榕笑著說。但她也強調自己絕沒有因職業麻痺而變得冷血,「有次我看到一篇法院判決,是一個精神疾病的女兒長年照顧中風的母親,最後受不了,於是點火燒死了媽媽。」苡榕形容當時讀完後她爆哭到不能自己,回想原因,或許是她覺得還有方法,例如求助社群、社福資源。「我感覺到希望其實在這個人旁邊,但她沒搆到。」帶領苡榕進入無家者網絡的老張哥,後來動了場大手術。但術後幾天,又跑回車站擔任那雙看照著大家的眼睛。另一位我們都認識的文叔,在書裡是個充滿動力、熱愛工作的歐吉桑,卻在近期因癌症而體力驟降。「書太重了,先放你們這裡。」文叔把苡榕送他的書寄在我們據點 [2]。雖然連書都拿不動,但他仍堅持每週坐著捷運從新北來找這裡,和他的老同學們一起開會討論公共事務、或跟駐點工作人員閒聊,「我就想來這裡看看大家,不然活著幹嘛?」有次被社工勸說要多休息的文叔大聲反駁。《老窮奇幻紀事》書中的人們,即便有些身體已老弱纏病外加經濟貧困、居住不穩定,但仍說得出「我想活下去」,苡榕說,能動性的存在是相當正向的事:「意味著,我們可以再努力看看。」 撰文  朱剛勇  ◆  攝影  桑杉學  ◆  場地  HAVEN by nest  ◆  責編  林潔珊   [1]《危殆生活:無家者的社會世界與幫助網絡》,黃克先,春山出版,2021。[2] 苡榕撰寫報導時,曾「人生百味」擔任實習生。「重修舊好」是人生百味在台北車站旁的友善據點,提供無家者洗衣洗澡、休息以及從事團體活動。來這裡的人們被暱稱為「同學」,一起在這裡修復自己、再次學習。
減去純愛減去性,以光禿禿的文字成為她的《破浪》:專訪小說家陳瑤華
翻閱歷史,關於「黃阿祿嫂」的紀錄,基本上一片空白。即便,她曾經是個堂堂艋舺首富,然在清末的台灣,充其量就是個「嫂」爾爾。雖說如此,小說家陳瑤華見狀,卻興奮了起來——特別是她進一步了解,所謂黃阿祿嫂,還是個三房之妾,上有正宮與二房,而此三房共育有七子,七子都是黃阿祿嫂一人所生。雖然如此,黃阿祿嫂最終也沒在黃家族譜留名。 「可是啊,黃家的人都記得這號人物。這很奇怪,所有文獻資料都找不到,可是她卻活在後代每個人的記憶裡。」陳瑤華說。此人此事,越是爬梳,越像傳說。陳瑤華動心起念,決定抓著僅僅兩成的事實,自行補上八成的空白,甚至給這黃阿祿嫂起了三個名字:她是漂洋過海抵達台灣的吳帆、她是走入妓院的杏芳、她是擔起一家重業的黃阿祿嫂,這三個她都是同一個人。此書名為《破浪:艋舺女首富黃阿祿嫂傳奇》(以下簡稱《破浪》),主角於書中一再自陳:「我不會被忘記的。」 是啊,只要這世界上還有小說,她就不會被忘記。 ▲ 陳瑤華面對的第一道浪,恐怕就是自己童年以來的成長經驗。 年少寫熱辣的性,到了《破浪》反把衣服穿上作家陳瑤華寫作長篇小說《破浪》,故事指向艋舺女首富黃阿祿嫂,清末時的台灣,對單打獨鬥的女子來說固然是場大浪。 然而,陳瑤華面對的第一道浪,恐怕就是自己童年以來的成長經驗。她形容自己幼時叛逆,對於所有「理應如此」的規則都覺得「不應如此」,小事例如女孩子應懂事有禮,大事例如成家立業。她回憶:「她們覺得應該要做的那些事情,我都覺得我做不到。」 關於女性經驗,有段記憶陳瑤華特別深刻,「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高雄文化中心圖書館剛剛開幕,有段時間人潮很多,某日我去那裡借書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摸了一下屁股,那種感覺我至今還是揮之不去。」陳瑤華的父母都是教育工作者,也會給女孩子諸多規定,例如太晚不能出門,太危險的地方不能前往,但是「我去的地方是圖書館欸?如果去圖書館都會碰到這種事情,那女生還可以去哪裡?」她問。 說起這些,不是因為她怕,更多是因為她不以為然。她甚至沒有被年幼偶發的性騷擾嚇到,反而更像衝破那道大浪,勇往直「寫」,又說:「可能是因為這個樣子,我唯一覺得自由的時候就是寫小說吧?我小學的時候就在寫,寫的小說也是各種公主故事,卻不是那種傳統的公主樣貌,而是她們想盡辦法用自己的外在去吸引人,包含各式各樣的性吸引力的描述……。」 別人覺得的禁忌,她越要衝撞。日後包含她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的〈藍色玩具店〉,或者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的作品〈橡皮靈魂〉,內容皆大膽如斯。陳瑤華說:「不管主題怎麼變,我的小說都會有個共通點:主角身在傳統中,明明受到框架的限制,又渴望做她自己。」 正因如此,到了《破浪》,她什麼腥羶色都不寫,甚至連感情愛慕之羈絆,都是輕輕帶過。雖然如此,我們也不該意外——這個世代,情色已經成為一種常態,各種性的探索已然綻放,那麼「不寫性」,反而成為陳瑤華所面對的全新大浪。 這一次,陳瑤華的小說不淫不亂、甚至不挑逗,卻還是能激起讀者的爽感與激動。 不只是慾望,寫出另一種情感羈絆要繞過性與愛來寫《破浪》,這其實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一家之主黃阿祿其實發跡於妓院、擔任保鑣,接著才輾轉與主角吳帆相遇。吳帆一路從妓院丫環升格到黃阿祿之妾,還一口氣生了七子,其中的慾望之筆,其實大有陳瑤華能夠發揮之處。可是她不要。「吳帆跟黃阿祿的感情,我覺得是滿理想化的狀態。」陳瑤華說,在小說中,她刻意安排吳帆出入聲色場所,卻做一個寧可做勞力活,也懶於經營自己性魅力的女子。這樣的女孩子,經常為人所嫌棄,她粗枝大葉,卻早早就展現商業頭腦與仁者之心。而追根究柢,真正不帶著有色眼光、能與之平起平坐之人,竟也是她的丈夫黃阿祿。在陳瑤華筆下,黃阿祿好為人師,且不因吳帆的性別而有所嘲諷,他兩人在討論帳本的時候,正宮或者二房完全搭不上腔,陳瑤華解釋:「這時候,才真正是他們的兩人世界。我覺得這對我來說是最理想的夫妻狀態,兩人之間的交流不只是兩性議題,也可以是朋友,是夥伴,是革命情感的關係。我認為這兩人之間不只有愛情,還是一種知己的關係。」陳瑤華賦予角色這樣的信念,其實也是把一點點的自己給寫進去。無論性是否介入,她的女性角色總是生猛有力,「我覺得女生是可以勇敢面對各種挑釁的,你看吳帆,在丈夫過世以後知道自己要承擔家業才養得起孩子,當時所有長輩都瞧不起她,我在寫那段落的時候其實頭皮發麻,覺得自己太殘忍。如果是我碰到這種狀況的話,大概會縮回去吧?」她說自己在現實生活中,也會生出各式各樣的恐懼與膽怯,但創作小說的勇敢好像在停筆以後,也會回游進她的性格裡。因此創作之餘,她嘗試獨旅,嘗試走向不同的小說題材,嘗試與世界展開更多的交流與對話。 在成為小說家以前,她只有自己一個人,但在創作故事以後,她心中的每一個角色,都像是為她的心增添更多的重量。 ▲ 陳瑤華認為,一個沒有人看的文體,對她來說就是死掉的文體,不希望自己的小說變成那樣。 光禿禿的敘事,原來行得通所以說,陳瑤華一直都是想要當作家的。只是有段時間,她不曉得自己能夠成為哪一種作家。 迷惘時刻,她依循的是體制內的路徑,念過台大中文系、清華中文研究所,似乎是走在一條穩穩的道路上,反覆尋思創作的方法,只是尚未得到清楚的解答。一直到朋友的一句話讓她重新思考創作的可能性。 「我因為生小孩的關係,身邊有很多『媽媽友』,其中一個朋友知道我在寫小說,就買了一本書來讀,讀完以後告訴我:『裡面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是完全不知道在寫什麼。』」 陳瑤華說,過去學院的創作思路,多半是以綿密、偏門的生字為要,如此形塑出「純文學」的質地,「那個年代,總是會覺得這樣的文字才是文學,我們要脫俗,要跟現實保持距離。可是,一個沒有人看的文體,對我來說就是死掉的文體,我不希望小說變成那樣。」 她的文風就在那之後開始逐漸轉換,盡可能省去修辭與形容,陳瑤華在實驗一種「光禿禿」的寫作方式。她形容:「很像是女生的妝一樣,最高明的妝就是偽素顏,看起來非常乾淨好像沒有上妝一樣,沒有人知道你為此下了多少功夫。我希望文字也是這樣,很多句子看起來好像是不經意處理,卻非常耐看。」 《破浪》就是如此。 一本根據歷史人物為原型的作品,聽起來意義深遠、厚重華麗,卻不知翻讀開來,更清新得像是陽光之下的溪流,潺潺爬過石頭顯得晶瑩剔透,易讀性極高,處理對話的功力了得,陳瑤華在對話之間藏著細密的針,也藏著更細緻的情感,讓人讀了時而刺痛、時而心動,她說:「如果沒有辦法讀小說得到最單純的快樂與滿足,我會不知道小說是做什麼用的?所謂的藝術,難道就是一般人無法看的東西嗎?我相信小說是能夠承載高度的娛樂性,充滿想像的色彩的!」 既然如此,那麼寫作者的風格也不必侷限於文字的雕琢了。這幾年的陳瑤華像是過著減法生活,先是減去修辭,接著減去用字的力氣,她說:「像是我在看瑪格莉特.愛特伍或者是艾莉絲.孟若的作品,她們的文字都是簡簡單單,但故事本身就很有力量。」 黃阿祿嫂的「真名」在多年前已被埋藏在歷史的浪花之中,此刻,重新於《破浪》裡誕生。陳瑤華在一路的減法拼湊出黃阿祿嫂的故事,也將部分的自己融合其中,與之一同生,一同死,一同讓一個女子發出自己的聲音。 那是她留下的足跡,也是她活過的證據。 ▲ 左為《破浪:艋舺女首富黃阿祿嫂傳奇》作者陳瑤華,右為本文撰稿人、作家郝妮爾。 撰文  郝妮爾  ◆  攝影  桑杉學  ◆  場地  郭怡美書店  ◆  責編  林潔珊  
激勵自己的方式,就是「再寫一百字」——訪《說話課》作者吳億偉
在末日毀滅氛圍籠罩下,生活和「什麼事發生在你身上」無關,而是和「你如何選擇去面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有關。近日交出懸疑恐怖類型小說《說話課》的吳億偉,擅長結合民俗與奇幻元素書寫故事。當科技廠內出現「科技靈媒」的存在,默默解決傳統工程師與一般道士乩身無法解決的問題,科學/理性與民俗/感性是否不再是二元對立?本次很榮幸能與吳億偉聊聊他的創作,以下為鏡文學與吳億偉的筆訪整理。鏡:您在創作過程中最享受的時刻是什麼?發現轉折。故事的組成在於曲曲折折的情節,又或是每個畫面塑造與背後的涵義為何,這些故事的單元,或長或短,或大或小,都讓創作者絞盡腦汁,只為求得一個好轉折,想上好幾天也有可能,但這也是創作最享受的時候。創作是無形的引力,不是把路修直,而是讓你看到那個轉折,是美麗的弧度,抑或驚險的角度,就在這樣貼地的轉彎裡,轉折的出現令人歡喜。 鏡:在您的作品中,有沒有反映自身經歷的角色或情節?最近發表的《說話課》,就是反映我疫情時期生活所感所思。從2019開始,全世界都陷入Covid-19的恐慌中,最古老對瘟疫的恐懼似乎席捲而來。然而,在現代社會,那種黑死病一片死亡的場景不再出現在街頭,對於疾病的恐慌來自於網路與螢幕,每個人戴著口罩出門,將世界活成一個大病院。這樣的恐懼對於現代人來說,卻過於熟悉,恐怖來自於網路二十年前早已在書寫裡,現在的恐怖形式,是什麼呢?疫情這四年,我的生活簡單而封閉,不必出門的日子裡,我每天打開的門,是手機上的APP,那一個小方塊,像通道,是空間,是日常,辦理所有事情,只要點上一個方塊,就能完成。每每看到下載的APP在手機螢幕慢慢成形,不知道開啟的是什麼門,引來的是什麼事情。如果陰陽之間有連結,這個抽象摸不著邊的圖示,會不會成為新的恐怖形式,入侵每個人的日常呢?這部小說,聚焦的不是傳染病的焦慮,而是在疫情的影響下,依賴的生活模式帶來的恐懼隙縫。那往往是科技的,以方便換取的。比如,因疫情而重度依賴的外送APP,或是新生的社交軟體,慢慢成為日常一環。尤其是後者,在疫情高峰時,Clubhouse每天卻聚集了一群群人,認識或是陌生的,療癒不能群聚的遺憾。那背後反映現代人的疏離卻又渴望群聚的矛盾情緒,因為疫情,人群上不了街,全都上了APP裡去。聲音裡,虛擬的群眾裡,真實與鬼魅難以區分,界線模糊。 鏡:您如何克服創作時的靈感枯竭?基本上我不相信靈感。很多人期待一點靈光推著創作,但我比較相信許多前輩作家所說的,靈感就是每天固定一段時間,坐在桌子前,提筆、打開電腦,想到什麼都寫進什麼,沒有邏輯,沒有原因,沒有滿意,也沒有定論,那當下能想到的,全部交出來。或許,我們也可以這麼想,這就是克服靈感枯竭的一種方法,不讓枯竭發生。把寫作成為一項每日從事一段時間的活動,如吃飯、運動,不給靈感特別優越的地位,讓它也接地氣般的生活著,自在的被領取與拋棄。我相信完成的文字藏著更大的寶藏,那是比靈感更重要的東西。 鏡:您如何決定哪些創意值得發展成完整的作品?每每看完一本書,一部電影任何的藝術創作,除了找出其中的優點,另外重要的是要找出其中的遺憾,這是寫作者可以見縫插針、趁虛而入的境地。這樣說來感覺有些偷偷摸摸,但每個作品都是完整的堡壘,在自己的邏輯裡成天成地,但身為另一個創作者,總得不信天也不信地,如盤古一般,再開闢一個自己的天地,能再寬一點,再廣一點就好。那可以寬、可以廣的量度,就是作家還能夠發展的空間,也是藝術上的突破。這突破包括找到更好的文字來描述、更具創意的故事走向、可能是商業的為求更多的讀者。這些寬與廣來自於作家敏銳的觀察感受,最終成就出下一個作品。 鏡:您認為一部作品成功的關鍵因素是什麼?我覺得作品的成功因素有很多,其中一種就在開始已跟你說的遊戲規則,等於透露了故事邏輯,但最後還是給你警惕與驚喜,像《魷魚遊戲》。《魷魚遊戲》當紅時,朋友傳訊息來問,你不覺得《魷魚遊戲》很殘忍嗎?看不太下去。然後我們的共識是,這種殘忍太過真實。喪屍片還看得自在。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在二十年前金馬影展看《大逃殺》時,因為太過血腥,只能播午夜場,還一票難求。我跟著搶票,從來沒想到最後竟然跟整個電影院的人,在午夜裡一起倒數著死亡人數。這是一開始就知道角色必須死亡的電影。他們的死亡是故事的情節,推著死亡的結束。但看這個有什麼意義呢?如果電影為了展現各種死亡,一群高中生,一群為現實所逼的人,然後你不害我,我卻害你地繼續。沒有《絕命終結站》、《奪魂鋸》那種刻意地設計死亡的繁複與精緻。在螢幕前的我們,到底在看什麼?一場遊戲,對,就是一場遊戲。認真你就輸了!這類型的電影或是故事,最吸引人也最讓人不安的,就是早就跟你說是一場遊戲了,不要認真卻又認真。遊戲的目的不是樂趣,而是規則,規則越是簡單,遊戲越是複雜,因為有太多空白,要由遊戲者本身來填補,填補的往往是遊戲者的命,那是他們最後的本,用這樣的本還給遊戲。從現實世界到遊戲的世界,這些人不過從一個規則又跳到另一個規則,想藉由另一個規則,打破另一個規則,然後活在規則之上。但這些人在現實世界裡,就是被規則玩垮的人,所有的框框條條恰恰好扣在他們頭上。贏不了,只能插賭另一個世界。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你要做選擇。選擇太真實,沒玩遊戲的人也覺得累。深信不移的信念,幾個簡單的規則,就翻轉變動。是世界被遊戲玩了,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鏡:您最近讀過的最「有感」的書是?之前讀完韓國作家全建宇《我是恐怖小說家》(大塊,2022),覺得他也是同道中人。在書裡他特別說到恐怖小說/片的恐懼教他什麼是放鬆。這樣的放鬆說的不只是故事,更是現實世界裡掙脫出來。我與全建宇年紀相仿,這本書讓我驚訝的是,原來七〇年代末出生韓國與台灣的孩子,受到的「恐怖教養」是如此雷同。他提到成長時看的民間社會傳奇節目,還有《世界的不可思議》這類書籍,傑森與佛萊迪,七夜怪談,咒怨,貴志祐介的小說,還有許多無法偵破的懸案(如韓國大邱青蛙少年失蹤案),都是一代人恐懼養成的來源。小時候台灣舊書店販賣很多如《世界的不可思議》之類的書,《寰瀛蒐奇》應該是最紅的,一翻開裡面的世界怪多於奇,不太可愛。我記得在親戚家翻過一本類似的尋奇書,裡面刊載世界鬼怪照,還有血淋淋的鬼吃人照,文字說鬼怪到處吃人。日本女鬼脖子都要伸出照片來了,堪稱童年最佳陰影。《我是恐怖小說家》最好看的是全建宇的人生故事。貧窮與生活壓力交錯,虛構與真實的恐懼分不清,那些活生生如《魷魚遊戲》經歷讀來精彩(比如他自行應徵屍體擦拭員),親自感受起來一點也不精彩。但就是要度過這些,才能真切說出「生命中的恐怖也是你的指南針」、「人必須面對內心的恐怖,才能感受戰勝恐懼的快樂」這樣的話。他說到恐怖小說這類型,在韓國文學裡是邊緣的邊緣,沒有人會認真去討論。這幾年韓國恐怖小說的市場萎縮,許多恐怖小說家也得轉型去寫其他故事。但他還想繼續堅持。  鏡:您在寫作期間最常用的自我激勵技巧是什麼?我很佩服職業作家,可以每天固定寫上幾千字,甚至對有些作家來說,幾千字只是暖身,是開啟文字創作前的前奏。開啟電腦,文字不是打進去的,而是從白紙浮出來的。我寫作時最常要應付的,是自我懷疑,每一字每一句浮出來了,但我總疑惑地看著他們,這是你該出現的位置嗎?因此,防止自己的性格把這些好不容易出現的文字趕回去,我自我激勵的技巧非常實際,就是「再寫一百字」、「再寫一百字」,每當我懷疑眼前的文字時,我就會不斷提醒自己,「再寫一百字」,「再寫一百字」,直到無法不去處理滿滿對於自身的疑惑時,就會停筆,讓文字在白紙上歇息紮根,也許過了一會,我就會接受他們的存在了。 🔶 吳億偉,德國海德堡大學跨文化研究所暨漢學系博士。曾為中央研究院近史所博士培育人員,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亞洲研究所訪問學者,並於清華大學中文系與寫作中心開設文學創作課程。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時報開卷好書獎,入圍金鼎獎與台灣文學金典獎,連續兩年入圍臺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決選。出版短篇小說集《芭樂人生》,散文集《努力工作:我的家族勞動紀事》、《機車生活》、《我的不是我的》。 推薦閱讀|《說話課》外送員李齊軒在忙碌的工作途中,熱門App說話課自動下載,卻引發一連串怪事降臨。失聯多年,當年一起參與高中說話課的同學,吳昕、莫佳美循線上門,眾人聯手合作,企圖解開詛咒的源頭。隨著調查,眾人發現這款熱門App充滿怨念,啟動驅魔儀式。但驅魔儀式也意外引爆了彼此內心最不可告人的驚人祕密。李齊軒面臨解開App背後真相,將失去朋友與迷失自我的雙重難題下,又該如何抉擇? 推薦閱讀|《真情實境秀》原以為只是單純的競賽,卻成為了殘忍真實的殊死戰。熱門時境節目「真情實境秀」第五季即將開拍,找來前四季的優勝者策劃為全明星賽替節目造大聲勢。然而節目開拍前,贊助方柯承恩莫名受困於一間密室,被迫與前四季獲勝者朱天貴、卓春嬌、林智美、徐冬川一起闖關。昔日看似好玩歡樂的實境秀,一夕之間變了調。
如果寫作遇到困難,我會喝一小杯威士忌——訪 《劇情需要你們去死》作者寂然
寂然,在澳門生活的文字工作者,結集出版的作品包括小說集《有發生過》、《月黑風高》、《撫摸》、《救命》,散文集《青春殘酷物語》、《閱讀,無以名狀》等。日前於鏡文學連載小說《劇情需要你們去死》,深獲讀者的喜愛,本次很榮幸能與寂然聊聊他的創作,以下為鏡文學與寂然的筆訪整理。鏡:您在創作過程中最享受的時刻是什麼?未動筆的階段,剛剛想到一個可行的題材,然後在腦中想像人物的性格、主要的情節、伏筆的安排⋯⋯我經常會把小說想像得曲折動人,而且是想清楚全局才開始寫作,動筆之前的一切想像都會很美好,也是我最享受的時刻。不過之後就真的要面對很多問題,也會慢慢發現自己和故事的局限,這段時期我會視為一種按計劃執行的勞動,就像任何工作一樣,能夠平安度過已經很感恩,絕對說不上是享受。鏡:您是否有特定的寫作環境或習慣?寫作主要在自己的書房進行,最好能保持安靜,不想聽到太多雜音。我喜歡一鼓作氣地寫,以前會一口氣寫很長(例如一萬字)才肯停下來,年紀越大就要應付越多雜事,只能把目標設定得短一點(例如每次寫八百至一千字),但真的很怕被打斷,因為我一旦開始寫就會集中精神在這件事情上,難以分心處理其他事情。鏡:您是否有在創作過程中完全改變作品方向的經驗?以往我在澳門嘗試過一些小說實驗,把意識流小說、後設小說,還有各種有別於傳統的敘事方式亂玩一通,總之力求變化多端,常常引起評論家的注意。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故作高深也只為了顯得與別不同。近年我不但盡量在作品中表現得平易近人,還刻意擺脫昔日寫文藝小說的套路與腔調,努力寫得像大眾小說,目前在《鏡文學》連戴的《劇情需要你們去死》就是最徹底的一次改變,我忘記了昔日的自己,快快樂樂的以自己的小說往群眾中去。鏡:您如何克服創作時的靈感枯竭?我不是天才型作者,所以不相信有靈感這回事。我認為閱讀與觀察是創作者的基本功,不寫作的時光我總是用功閱讀各種雜書,也會認真留意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例如在公車上遇上一對情侶,我就會從衣著、舉止、談話內容分析兩人的性格特徵和家庭背景,甚至自行創作屬於他們的故事情節,這種奇怪的想像不知不覺就會成為我的腹稿,有需要的時候我就會把這些秘而不宣的東西召喚出來,那是日積月累的功夫,應該不算是靈感吧。鏡:您如何描述自己的寫作風格?張堂錡教授在其著作《邊緣的豐饒:澳門現代文學的歷史嬗變與審美建構》對我的作品有以下描述:「在澳門新生代小說家中,寂然最勤於探索敘事技巧,對西方現代派敘事技巧的嫻熟,使他的作品呈現鮮明的先鋒性。」張教授的描述非常準確,那是我以前展現的狀態,不過在疫情之後,我對文學與生活都有了新的追求,出現在《鏡文學》的寂然,是一個沒有任何企圖,只想寫出好故事讓自己開心的傢伙。鏡:您在寫作中最重視的元素是什麼?我和內子評價他人的小說時,往往形容某本書是unputdownable,意即非常好看、愛不釋手、欲罷不能。以前我相信文以載道,又有一段時間曾認為小說可以記載歷史,現在的想法比較簡單,我只重視自己的小說是否好讀耐讀,有沒有可能成為unputdownable 。鏡:如果您可以和書中的一個角色共進晚餐,您會選擇誰?在《劇情需要你們去死》的所有角色中,最重要的一位必然是男主角杜心銘,他的命運非常悲慘,前半生更曾經歷重大轉折,令他變成黑暗賭城中最心狠手辣的人物,如果能與他共進晚餐,我會乘機向他打聽幾宗令人百思不解的懸案,看看某些人士的神秘失蹤和個別勢力的灰飛煙滅跟他有沒有關係。鏡:您在寫作期間最常用的自我激勵技巧是什麼?如果寫作時遇上困難,我會喝一小杯威士忌,停下來,想清楚,再把故事寫出來。如果寫得很順利就會看一部電影作為獎勵。喝酒壯膽和看電影休息都有助自己放鬆,我覺得這種狀態有助堅持寫作。🔶 推薦閱讀| 《劇情需要你們去死》在五光十色的賭城,活躍於上流社會的女伶在公廁外「被自殺」,死狀悽慘。恰巧附近海面又出現一具「被謀殺」的老翁浮屍,但警方刻意敷衍案情,只希望公眾盡快淡忘。雙屍命案令菜鳥警察卓一龍邂逅熱血記者方蘊婷,追查真相時,更相識來歷神秘的大叔杜心銘。究竟神通廣大的杜心銘與雙屍有何淵源?雙屍背後又牽扯多少驚人黑幕?三人攜手合作,揭露賭城不為人知的殘酷秘辛。
靈感是透過不斷思考,碰撞出一點星火——訪《特殊案件事務所:謎蹤》作者狐想
鏡:如果您能選擇一個超能力來幫助您寫作,那會是什麼?寫作時,我的腦袋裡往往已經勾勒好下一章節的情節與動作,但要轉換成文字時,總是不如腦海裡那般的流暢。若我有個能將所想的劇情,完美轉換成文字的超能力,那麼,寫作會變得輕鬆,靈感也能隨想隨記,如此一來,自然沒有所謂的集中力不足或是懶惰病發作的問題,只要專注在故事內容的創作就好,無需再為用字遣詞而傷腦筋了。 鏡:您在寫作時喜歡獨處還是喜歡有人陪伴?獨處,旁邊有人的話,容易因為對方的動作或是聲音而分心。那聽音樂放鬆,培養思緒行不行,唉,不行,無論音樂屬於何種類型,我不是聞樂起舞,就是跟著唱和,再不然也會陷入音樂之中,轉換成欣賞模式,即便音樂停止,情緒也難立刻回復,得讓心情平靜一陣子後,才能回到寫作上頭。當然,環境的背景音響不在此限,除非隔壁鄰居在鑽牆裝修,或是外頭在挖地施工,那只能無奈收工,直到因素消除。 鏡:您是否有特定的飲食習慣或零食選擇來幫助您集中精神?我通常是慢慢地喝完一杯咖啡後,才會打開word檔,然後閱讀一段之前寫的內容,藉此來讓自己逐步進入集中狀態。不過這個方法並非每次順利,有時因為心事繁多或是精神狀況不佳時,心便會靜不下來,怎樣都無法融入故事。這時,我會打開零食櫃,吃點堅果、巧克力或是來塊小蛋糕調整一下,之後再來試試,若依舊不行,那就跳過,隔天再來。 鏡:您的靈感通常來自哪裡?我是一個只要睡覺就一定會做夢的人,就連清醒時,腦袋也不得閒,時常東想西想,所以當進入小說內容的撰構時期時,這個狀況會變得更加嚴重,無論是走路、盥洗、或是購物,甚至睡前,腦袋時時都在運轉思考,直到初步的輪廓出現後,現象才會緩和。若由此來看,我的靈感該是透過不斷的思考,碰撞出一點火星後,便會開始著手故事,然後在寫作的過程中,依舊持續運轉腦力,讓這點火苗越燒越旺,直到完工。所以朋友都說我腦神經過勞,小心以後衰弱啊。 鏡:您是否遇到過寫作障礙?您是如何克服它們的?當然有囉!寫作遇到障礙時,我會先停下,然後反覆地讀著剛才所寫的部分,看看會不會讀著讀著就跨過了檻。要是不行,我會在家裡到處來回走動個好幾分鐘,讓思緒沉澱一下,通常這樣之後會好很多。若還是不行,我會跳出檔案,直接打個遊戲轉換思緒,這樣的效果還不錯,只是這個方法有個副作用,那就是自制力不佳的話,容易沉迷到忘了時間。而我算是中間值,會再拖拉一陣之後停止遊戲,等到重啟寫作時,時間往往去了大半,就算之後寫得再順,也會因為後續的行程安排而不得不中止寫作,所以我會盡量避免動用此法,以免玩遊戲的時間比寫作的時間多,本末倒置了。 鏡:您是否有在創作過程中完全改變作品方向的經驗?目前為止沒有,除非仍處於腦中構思階段。若是故事已經寫了開頭,那代表我已確定要寫的題材,所以會一直寫到完成,不會突然變更到另外一個方向。比如說,原本打算寫著些純粹的詭異類型,結果卻加入大部分談情說愛的元素,這對我來說,不如單獨寫個有關愛情的故事,也好過在原本的故事裡添加。不過,在故事進展的過程中,倒是常常出現與原先的構思的情節不同,所以故事會如何發展,有時還真說不準呢。在寫作時期裡,我遇過不少次躺在床上閉眼要睡時,平靜的思緒會忽然活絡起來,接著,腦袋裡就會跳出一些針對近期所寫內容的修改意見,之後,便會展開腦內激戰,直到一方勝出才會停止。哈,有時往玄了想,難道是主角們對於情節感到不滿,所以藉機來向我提出建議? 鏡:您是否曾經根據夢境創作故事?想過,但還是沒有。雖然每晚都在作夢,但夢境總是紛亂無章,且隔天清醒後,內容會變得支離破碎,若要作為故事發展,工程絕不亞於全新構思,而且題材不見得會是自己的喜好。當然,也有夢境清晰的時刻出現,那就是惡夢驚醒,嚇到心悸時,若是趁著記憶猶新時,立刻記錄下來,或許是個可以發展的題材,只是如此一來,只能與失眠攜手到天亮,隔天的精神鐵定糟糕,不僅影響做事,連寫作都有困難,所以睡覺才是首要,只不過睡醒後,新的夢境壓過舊的,剩下的又是一團模糊的記憶,自然也就放棄以夢境創作故事。 鏡:您是否有固定的休息或休閒時間來平衡寫作的壓力?有,寫作放在平日,所以週六週日還有國定假日時,我不寫作,雖說每天騰出一些時間寫作的話,進度較好,但會有種每天都在壓榨腦力,無法放鬆的感覺,況且,我有個小毛病,每當寫作時,總會習慣性抓頭髮,要是天天寫天天抓,我怕掉得太快太多啊,呵呵。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壓力的問題,若是不安排休息,到時累積的壓力會在某一天爆發,然後耍起性子,直接休息十天半個月,等到壓力釋放完畢後,才會拖拖拉拉,緩慢地恢復寫作動力。還有一點,假日時,家人都在,熱鬧自然就多,分心便會無時無刻地發生,想當然爾,這樣的條件下,我很難集中精神,所以順理成章,假日就是休息日啦。 🔶  推薦閱讀|《特殊案件事務所:謎蹤》城市裡一道神祕閃光,讓十四名被害者離奇失蹤,警方耗費多時卻尋人未果,束手無策下,只好委託專辦離奇案件的偵探秦浩文展開調查。有了怪咖醫學天才歐陽夜,以及機器製造專家周宇韓的幫助,秦浩文循線推理出十四名被害者的共同點,卻發現背後的陰謀和代價,遠遠超過眾人想像。面對真正的主謀者,秦浩文只能賭上自身性命,他是否能阻止悲劇再次發生? 推薦閱讀|《特殊案件事務所:奇珠》全球各地發生大規模群眾無預警發狂事件,原因竟是一顆看似普通的圓珠,甚至讓怪咖醫學天才歐陽夜陷入險境。為了幫助好友擺脫折磨,「特殊案件事務所」再次開張,偵探秦浩文決心追查幕後黑手,但想要阻止這一切,他或許得付出生命的代價。推薦閱讀|《特殊案件事務所:詭戒》國際特密組織的列管品與兩顆珠子遭到竊取後,竟無人知曉偷竊者的身分!特殊案件事務所的秦浩文接下委託,不料卻因一只不起眼的戒指陷入困境,最後經過層層的撥繭才發現,原來這三樣詭異之物皆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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